第三章遗物

作者:川页馨
    夜枭的啼叫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,如同凄厉的哀嚎。

    辛羽平复心情,强打精神,整理亡父遗体。

    他用清水擦拭身体,将心口处的粘液收集在小瓷瓶中,打算日后研究看看究竟是何物。

    “咔——嗒”,一声脆响,父亲蜷曲的右手指节陡然断裂。

    一小片泛着金丝的残帛,从僵硬的指缝间滑落。

    辛羽的指节痉挛般扣住织金罗残帛,就着残月冷光细看,帛片边缘胭脂轻染,渗入金线细缝。嫣红之中,杂以砗磲珠光,混着檀香和一股腥甜,气息复杂。

    辛羽闻到这股气味,瞳孔骤缩——三年前虹桥药市上,周娘子身上正是这般气息。

    那是元丰二年的寒食节,虹桥挂着三百六十盏走马灯,将整个环信河映得如坠星海,灯影里浮着琉国商贾的犀角、南海疍民的龙涎香,熙熙攘攘的热闹场景,让辛羽目不暇接。

    父亲正忙于验看血竭,忽见花魁周娘子扶栏而来。

    她云鬓簪犀角,织金披帛随风曳动,行至药摊前时,流苏尾梢扫过药篓,那篓上顿时缠了几丝金线。

    她朱唇轻启:“郎君这血竭成色甚妙,可愿为奴家制血珀膏”。

    父亲正执牛角匕剖验血竭:“这位娘子,血珀膏的炼制之法鄙人确实不知。不过...”

    他轻轻碾碎一小块血竭,在晨露中化开,“此物配以无根水,倒是调理月信不调的良方。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周娘子袖间一扬,醉芙蓉的胭脂香幽幽浮散,那香气甜腻如蜜,却隐着一丝腥膻扑鼻而来。

    彼时辛羽年方十三岁,身量已近父亲肩头。

    他着一袭靛青短打,腰间束着父亲用狼毒草汁浸染的玄色腰带,衬得身姿愈发挺拔,却掩不住眉宇间与年龄不符的沉稳。

    当周娘子的织金披帛拂过药篓时,辛羽不动声色地侧身半步,挡住了药篓中沉睡的狸猫。它被香气侵扰,蓦然睁开的金瞳中,迦陵频伽图腾正在显现。

    他见狸猫异状,暗想花魁定来者不善,修长的手指悄然扣住腰间针囊。

    “这位小郎君生得好相貌。”周娘子朱唇轻启,染着“醉芙蓉“的指尖似要抚上辛羽面颊。

    辛羽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,左手稳稳托住险些倾倒的血竭匣。他微微欠身,声音清朗:“多谢娘子夸赞,只是小子粗鄙,恐污了娘子的手。”

    父亲余光瞥见这一幕,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。他知道,这个自幼丧母的少年,早已学会在险恶世道中护住自己的锋芒。

    周娘子指尖在空中一顿,凤目微眯:“小郎君这神态,倒是与当年庄先生有几分相似呢。”

    辛羽面色不改:“娘子说笑了。庄先生乃是医道高人,仙风道骨,小子不过是个采药郎,怎敢与先贤相提并论。“

    周娘子轻笑一声,织锦披帛无风自动:“采药郎?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郎君。”

    周娘子盯着父亲手中的牛角匕,眸光似水,指尖轻轻掠过鬓边珠钗:“先生这物件……妾身曾听西域胡商提及,传说玄犀通灵,非主不显其锋。寻常人见着,只当是块顽铁……”

    她忽地轻笑一声,“可您这把,倒是莹润得很呢?”

    她话音未落,药市钟声骤响。

    父亲指腹摩挲过牛角匕暗纹,盏中血竭随震颤浮沉,绽开丝丝赤霞。

    他眼皮未抬:“娘子见识广博。不过...”

    手腕轻转间,那匕首显出粗粝本色,“这不过是用老牛角磨的切药刀,用了二十年,沾些药气罢了。”

    随即父亲朝周娘子拱手:“时辰不早,告辞。”

    父亲连夜带他出城时,周娘子的织金帛缠在虹桥石狮上,浸透三更冷雨。

    自那日起,父亲便极少入城。每至月晦,辛羽总见他更频繁地出入地窖,神色凝重,似在提防什么。

    那醉芙蓉缭绕余香却一直缠绕着辛羽.....

    而今,父亲冰冷的尸首就在眼前,那熟悉的甜腥气息、织金罗残帛......辛羽指尖发颤,分明和周娘子身上之物如出一辙。

    “难道……真是她?”

    他低头仔细端详父亲尸首,顺着他左手所指的方向望去——对面火炕上的被褥整齐叠放,显然父亲遇害时尚未就寝。

    辛羽扑到炕前,小心翼翼地摸索着,指节叩过每一块砖石,终于在第三块古砖的缝隙里嗅到一丝雄黄气息。

    砖块松动,暗格显露的刹那,一股陈年药香扑面而来。

    辛羽瞳孔骤缩。

    火塘深处,陈旧的乌木匣嵌在砖缝间,匣盖上凹陷着一枚焦黑的手印,五指扭曲如钩,指节处结着暗褐血痂,而那手印的轮廓竟与他的手掌大小分毫不差。

    他伸手欲掀,木匣却纹丝不动。直到指尖无意触到手印凹痕,一道木刺突然扎入指腹。

    指尖传来刺痛,血珠渗入凹槽,匣面暗纹骤然亮起——竟是迦陵频伽鸟的羽纹!而那滴血珠竟顺着羽纹游走,最终鸟眼处汇聚成一粒猩红血珠。

    “咔嗒”

    木匣应声而开,一股冰寒气息裹着雄黄味涌出。

    最上面躺着一本陈旧的《赤叶城医典》。

    辛羽的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微微发抖。

    被翻烂的残卷上,赫然记载着一则阴毒丹方:

    “取活人饲三十六毒,封七星棺,滴幽冥髓于心窍,可夺天寿......”

    纸页边缘密密麻麻布满了批注,墨迹深浅不一,显然历经多人添改。而最下方一行小字,笔锋凌厉如刀刻,墨色犹新:

    “鼠魈现,必噬至亲。”

    辛羽浑身发冷——这绝非父亲的笔迹。

    父亲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,端正沉稳,而这行字却带着一股癫狂的锐气,仿佛写字之人正死死咬着牙关。

    辛羽合上书刹那,听见“嗒“一声轻响。

    一柄三寸长的青铜钥匙从书页夹缝中滑落。

    钥匙柄端雕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迦陵频伽鸟,纹路间积满了经年的铜锈。鸟首处镶嵌的绿松石大多已脱落,印证着岁月的流逝。

    辛羽的指尖刚触到青铜钥匙,一股刺骨寒意直窜心口。他闷哼一声,钥匙“当啷”落下,铃铛声忽然清脆响起。

    冥冥之中自有感应。

    辛羽胸前黑印在铃音中骤然发烫,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又一下子松开。

    那串银铃静静躺在木匣内,铃身迦陵频伽鸟的羽纹与钥匙柄首竟严丝合缝。

    铃铛下压着一封信笺,呈现在辛羽眼前:

    “吾儿亲启:

    若见此笺,为父大限已至。

    汝母迦陵,琉国巫医遗脉,身负迦陵频伽之血。汝出生之时,受鼠魈之咒,当年为封汝体内''''幽冥引'''',耗尽精血而逝。汝心口黑印,即她以魂为契所烙。

    切记!切记:每月朔日戌时服‘青煞丹’。若遇燥动,辅以青煞丹研磨药粉制成青煞引香薰,不可间断。

    汝祖父实为庄修,如遇不可解之危,可携烟锅求助辽州国主。

    然切记——避世离俗。不可追查当年之事,更不可追查为父死因,远离鼠……”

    信纸在此处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后面附着“青煞丹”制作方法:狼毒草根三钱、竹叶尖宿露一盏、玄狸尾尖灰一钱,雄黄二两。北斗启明时,血脉至亲膻中血三滴(为父已存七瓶于地窖艮位)。

    辛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嘴角血珠滴在信笺上。

    原来“青煞引”里埋着的,从来不是普通的雄黄和狼毒草,而是父亲每月剜心取血,融药成丹,硬生生替他压住了体内肆虐的鼠魈之毒。

    辛羽死死攥住信笺,喉咙发紧。

    颤抖的手掀开木匣夹层——

    一包青煞丹下,压着一幅泛黄的画像。

    画中女子一袭红衣,立于月下,浅笑嫣然。她腕间的银铃,与匣中那串迦陵频伽铃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上面书写着迦陵频伽?苏璃錾金字痕。

    原来这就是从未谋面的母亲,迦陵频伽?苏璃这几个字烫得他眼眶生疼。

    父亲醉酒时曾呢喃过的“阿璃”,原来那是思念母亲的温柔。

    他终于懂了......

    “母亲”他哽着喉头呢喃,指尖终于抚上画中人脸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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